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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木鱼在线
  8.jpg (10929 字节)
 


无题
莫非

  来北京两年了,很少看见下雨。

  很小的时候,只知道北京风沙大。还是母亲告诉我的。那年我7岁,母亲平生仅有的一次随父亲出差,在北京街头,看见有人用透明纱巾整个地包着头行走,为了为防风沙的缘故,那人宁肯“顶灯笼走路”(我母亲的话)。母亲将这几乎是唯一的经由她自己得出的重大见闻带回了家,并且在街坊大婶之间传说。18年之后,我来到北京,“顶灯笼走路”的情形我一次也没有见到,而她当年看到的那种廉价纱巾在市场上也几尽绝迹了。

  北京不仅风沙大,而且向来少雨,两年来自己几乎没留下雨天的印象,这和南方——我来自的那个常年细雨连绵的地方——不同。半夜醒来的时候,四下里如此安静,听不到沙沙沙的雨声,有时也感到怅然若失,就像走错了房间一样。

  倒不是说我如何喜欢雨。对于雨天,我曾经厌恶到宁愿自己在沙漠中被晒成干尸也无所谓的程度。

  贵州清镇,从前居住的地方。我住在大山沟子里,一年有半年都在淋雨,衣服被褥成年累月地散发潮气,生活仿佛长满苔藓的水井,只有从难得一见的阳光中才能闻到马廊里干草的香味。夜里听着雨打在松树林上的声音醒来,我对日光灯说,“嗨!”

  松树林种在斜坡上,我们的楼房背靠斜坡。没有人知道清镇林场留着这些材质疏松的松树有什么用,但是这些虽不成材生长迅猛的家伙,仍然很快高过了四楼的阳台,将松枝大片大片地堆叠在我的窗外,雨声清晰可辨,如在枕边。嘈杂的落雨声排着队,走上来,走过去,仿佛在齐心合力地啃噬着我所不知道的什么,也仿佛唱片放完后的杂音所衬托的某种寂静。

  我躺在雨声里看沈从文,也看周作人。偶尔也一下跳出被子,就着启功的《论书绝句》练钢笔字。我力透纸背地写上:

  我对日光灯说 喂!
  老子
  死也要死在
  不下雨的地方!

  ……

  收获如下:
  1. 如果你要练钢笔字,最好用毛笔字帖。
  2. 每月领工资的时候,老会计必当面表扬我的签名。
  3. 在王府井书店转一圈,我能找出所有启功题的字。


  不久在贵阳遇见学姐,学姐那时候在犹疑是不是要嫁给一个买饲料的小有余财的男人。我对她说,我从国企出来了,但是没人要我。她很直接地,说能帮什么忙?我想了想。

  然后我说那就要部call机吧。


  有些东西淘汰起来很快,比如call机。3年后,当我站在南昌的八一大桥上看雨的时候,一部call机连买双皮鞋都不够了(后来连双袜子也不够了)。但是call机一直留在我的行李箱里面。

  3年前的赣江边上。

  我靠在电话亭里,一面抽烟,一面看着成千上万的雨点,在巨大射灯的光线里划过成千上万轻巧的线条,最后溶入缓慢而沉默的赣江。看上去它们早就知道会这样。

  我忽然想对这江面,对着随便什么,大吼几声,喂,听我说!倘若真喊醒什么,然后呢?听我说什么我也不知道,或许只是想喊而已。

  不,不对,现在想一下,我会说。

  在贵阳淋一辈子雨,那也没什么。即便call机淘汰这么快,即便我和那个卖饲料的秃头男人不同,也没什么。真的,那也没什么。

  我就想喊这个。我摸出电话来,打往贵阳。


  请问回话还是留言?
  我借着手机背光灯看了看时间,留言吧

  请说
  我现在赣江边上

  还有吗先生?
  等等

  无论我走到哪里,我都没有忘记你。

  完了。谢谢。

  我总共向江水里扔了5个烟头,电话一直没响。我看着对岸的灯光,看着那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雨点不停地纷纷扬扬地落下来,然后跳舞一样地,消失在黑暗之中